原标题：“必须”的风险，必须防范

“必须”的风险，必须防范

李雅娟

8月9日，黎巴嫩贝鲁特爆炸事后的口岸区情形。新华社/法新

8月4日，一朵赤色的蘑菇云在贝鲁特口岸腾空而起，这座有6000年人类文明史的都会为之震惊。2750吨硝酸铵在口岸储存近7年，海关官员6次要求搬离未果，事故终以惨烈的方式产生。

卫星舆图上，黎巴嫩第一大港周边已成废墟。这个国度85%的粮食储备被毁，160余人死亡，30万人颠沛流离。200公里外，震感明显。

感觉到“震惊”的另有距黎巴嫩万里之遥的人。澳大利亚纽卡斯尔镇住民发明，居住区800米外，存放着6000-1.2万吨硝酸铵；印度人意识到，金奈港堆栈存放740吨硝酸铵，已达5年；也门四周海疆，漂着一只载有110万吨原油的废弃汽船。

平凡人与伤害化学品之间的间隔，没有想象中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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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离不开伤害化学品。

有的危化品让今世生活越发清洁、便利、雅观。打开煤气阀门可以点火做饭，买一瓶医用酒精可以给伤口消毒。有了打火机或洋火，告别燧石。一箱汽油能让轿车跑出500公里，昔人得步行半个月。危化品在你身上喷的香水、手上涂的指甲油、脸上抹的化装品里，伤害也藏在人们注意力的漏洞中。

A4打印纸，纸浆漂白剂连二亚硫酸钠能自燃、爆炸；化纤制成的速干运动服，最初是黑乎乎的原油；化肥需要屡酿大祸的硝酸铵。

危化品带来过不少灾难。

1947年4月，美国得克萨斯城口岸一艘货船冒烟，2000吨硝酸铵爆炸，引燃四周油库，至少581人在事故中丧生，凌驾5000人受伤。

2001年9月，法国工业重镇图卢兹市的一家化工场堆栈内，300吨硝酸铵与500公斤具有强氧化性的二氯异氰酸钠混淆存放，产生猛烈爆炸，造成31人死亡，2500多人受伤。

2019年1月18日，墨西哥伊达尔戈州一条输油管道破裂，燃油走漏、爆炸，107人死亡、数十人严重烧伤。

事故已经产生，灾难的影响可能连续。

1984年，印度博帕尔邦农药厂产生氰化物走漏，致死两万余人，致残数十万人。事故已往20多年后，农药厂四周仍残留上百吨有毒物质，当地住民还在蒙受迫害物质走漏的后果，博帕尔邦生养缺陷率十倍于天下平均水平。

伤害有时很隐蔽。

2015年，针对“天津8·12爆炸事故”,国度建立应急管理项目，由北京化工大学教授吕超卖力。根据他的经验，贝鲁特爆炸事故后，起主要尽快确定危化品的种类、浓度、污染的界限，科学处置事故地四周的表层土壤。由于随着危化品在土壤和地下水中迁移，可能会在时空变化下产生二次反应、天生毒性更大的物质。也就是说，夏日气温高，危化品事故高发，其后秋冬来临，气温降低，土壤中残留的危化品可能较为稳定；待到来年春夏，气温升高，危化品可能又产生新的反应。

爆炸事故每每陪同燃烧，衡宇、汽车、家具家电等燃烧后，天生的物质可能会与危化品相互反应，形成的新化合物毒性可能更大。在危化品事故中，这种次生反应每每会被忽视。天津港爆炸事故后，研究职员已在现场发明毒性更大的新化合物。

在出书于1986年的《风险社会》一书中，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写下对工业社会的担心：“在今天，文明的风险大多难以感知，这种风险定居在物理和化学方程式内（如食品毒素、核威胁）。”

这种风险，差别于传统社会中的自然灾害等风险，小我私人很难对其作出判断。贝克写道：“就算是那些看似清晰明白的工具，也需要……由具资质的专家来确认其‘客观性’。新近出现的许多风险（核污染、化学污染、食品污染、文明疾病）完全脱离了人的直接感知能力。”

吕超认为应该进一步增强消防员的危化品基本知识及危化品应急处置能力培训，以便他们能更好地处置危化品事故，减少职员伤亡和产业丧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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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0年起，中国化工产物总产值居世界第一，2018年化工行业产能占全世界的40%，仅浙江台州一地，2015年出口危化品货值折合人民币近亿元。

10部门配合制定的《伤害化学品目次》（2015版）中有2800多种危化品。危化品的生产、储存，由宁静生产监视管理部门卖力；门路运输、水路运输允许，由交通运输部门卖力；运输车辆的门路交通宁静管理，由公安构造卖力；废弃危化品处置，则由环保部门监视管理……在2013年12月颁布的《伤害化学品宁静管理条例》中，共8个部门负有危化品管理职责。

上海理工大学管理学院院长赵来军认为，部门支解，看似职责明确，现实还存在管理漏洞。

危化品和伤害货品分属《伤害化学品目次》和《伤害货品目次》，分别由原国度安监总局和交通运输部制定。“好比MDI（二苯基甲烷二异氰酸酯）在《伤害化学品目次》中，但纯MDI和聚合MDI都未列入《伤害货品品名表》。”这两个目次不完全一致，一些从业职员对于某种货品应参照哪个尺度运输而感到狐疑——参照尺度差别，存储、运输车辆、运输职员的要求就差别，更高的要求意味着需要种种资质、证书，也就是更高的运输成本。

“应该一竿子插到底，全部与危化品羁系的相干环节都由应急部管理。”赵来军发起。

一些区域间的危化品信息交流也仍不流通。

近几年大数据发展迅猛，海内多位专家呼吁建立危化品的全周期在线监控体系，但实践起来并不容易。赵来军提到，如今危化品运输车辆普遍装有北斗体系，各省可以监控归属于本省的车辆，但无法监控来自外省的车辆，但化工品跨省运输相当普遍。

多年来，长三角、环北京七省市都在积极构建危化品运输区域联防联控机制，赵来军也参与相干课题研究，但截至目前，这些区域联防联控机制都未能有用运作。

另外，法律划定，大中型伤害化学品堆栈应与周围大众修建物至少保持1000米宁静红线。虽然天津港8·12特大事故之后，许多地方都对危化品堆栈举行了宁静整治，但现实上执行这条划定依然很难。有企业卖力人告诉赵来军，目前许多地方还只是针对爆炸品堆栈包管这一宁静红线，其他的都实现不了。都会发展太快，原先地处偏远的化工场渐渐被住民区困绕，是导致这一宁静红线“执行难”的要害。

10多年前，赵来军为上海市制定《上海市伤害化学品宁静管理“十一五”规划》时提出让危化品企业“进区入园”，将分散于都会各个角落的危化品生产、仓储企业集中到阔别人群的化工产业园区和化工物流园区，便于集中管理。原国度安监总局制定的“危化品生产十二五规划”中，也提出新建企业、搬迁企业要“100%入园”。

但也有研究者担心，园区化管理反而可能放大伤害，若一家企业出现事故，会危及其他企业，多种化学品混淆，处置起来更为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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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危化品，总有出现事故的可能性。”赵来军说。2005年以来，他连续存眷危化品管理问题，并建立“天下危化品事故案例数据库”，积累了1万多个事故案例。

危化品的生产、运输、存储、贩卖、使用、废弃六大环节，运输环节事故量最多，有媒体报道称，中国天天有30万辆危化品运输车辆在路上行驶，堪称“流动的炸弹”。生产环节死亡人数最多，近几年，储存环节大事故频发。

北京工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李健曾专门统计过产生于存储环节的危化品事故，2010-2019这10年间，海内危化品堆栈产生过275例事故。“十二五”期间，危化品存储环节的事故量，约为运输环节的1/3，但死亡人数5倍于后者、受伤人数两倍于后者。

赵来军说，危化品堆栈一旦产生事故，极易“火烧连营”。口岸情况较一般堆栈更为特殊，有堆场、进出口货品，丧失更为惨重。2015年天津“8·12”事故后，天下各口岸四周的危化品企业搬迁了许多。

在更易造成伤亡的生产环节，隐患依然存在。

贝鲁特港爆炸事件越日，在6000多公里外的中国，国务院安委办、应急管理部要求，各地对“8·12”天津港爆炸事故整改措施“转头看”。

此次集会之前，国务院安委办专家走访危化品重点县时就曾屡次发明化工企业的重大宁静隐患：某企业有2台5000立方米的液氨球罐，这属于一级重大伤害源，但两台监控器均处于黑屏状态——该企业因检修而关停了全厂的配电站，罐区的有毒气体报警、消防体系、视频监控体系也全部关停。在其他危化品重点县，专家们还发明有的事情职员不具备从业资质、不懂宁静操作等种种问题。

以营利为导向的企业，总要面临宁静和成本的权衡。

李健为一些单元做过伤害品运输的门路风险评估，他需要综合思量路况、近期天气、周围情况、与水源地及住民区的间隔。“确保不失事故，纵然失事故也可以降低风险。”这么高的宁静等级需要投入高额成本，“企业不可能负担得起”。

在一个化工专业论坛上，有人发帖诉苦：某种新出现的化学品，在现有的危化品目次中查不到，根据腐化性、闪点等判断可能有伤害性；去危化品中心做判定又太贵，老板不大可能出钱。

另一小我私人劝楼主花些钱做判定，并现身说法：运送沥青时，承运方认为这属于危化品，要价很高；判定后发明不属于危化品，于是省了一大笔钱。

印度博帕尔邦毒气事故产生前，工场面临停产，为节约成本，70多个仪表盘等装置，只由一人管理，工人培训周期由半年缩减为半个月。事故产生时，工场内的宁静体系，如报警装置、冷却装备等都没有正常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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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以来，中国关涉化工企业搬迁的政策麋集出台。

原国度安监总局要求“化工企业进区入园”，搬迁企业、新开企业一律进园区。

国务院要求“城镇生齿麋集区伤害化学品生产企业搬迁改造”，中小型企业和存在重大风险隐患的大型企业全部搬迁改造，2020年年底前完成。

工信部要求“长江经济带化工企业和园区搬迁改造”，到2020年,长江经济带中小型企业和存在重大风险隐患的大型企业搬迁改造事情基本完成。

曾有人估算，天下化工企业的搬迁用度可高达40亿元。

北京工业大学教授李健统计了“十一五”“十二五”期间的危化品事故，他发明，浙江、山东、江苏、广东等东部省份的事故量均居于前线，其次为四川、湖北、陕西等中西部省份。随着产业转移陆续举行，与化工场产生的GDP配合搬迁的，另有宁静风险。

2019年江苏响水爆炸事件后，危化品企业搬迁改造提速。从发达地域向欠发达地域转移，是化工产业转移的普遍趋势。数十年来，发达国度的化工产业陆续转移到发展中国度，如今，在发展中国度内部，也开始产生类似的转移。兰州新区曾明确表示要捉住“伤害化学品搬迁改造”的机遇。

中西部地域更低廉的土地代价、更高的税收优惠，具有一定吸引力。但工信部相干卖力人曾提到，也存在化工园区承接能力不足、部门园区基础设施单薄、宁静环保水平不高等难点。

原国度安监局制定的“危化品生产十三五规划”判断，由于化工行业往中西部转移的势头将进一步加大，“产业转移与人才短缺的抵牾会日益显现，直接影响宁静生产”。

“职员素质不匹配不是要害，常在河滨走，哪有不湿鞋。只要是危化产业，总有出现事故的可能性。”赵来军说，“而危化品事故就是‘万无一失，一失万无’。”

化学工业作为自然科学最初的门类之一，堪称现代文明的果实。而在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看来，现代社会犹如“在文明的火山上”，“生产力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指数式增长，使风险和潜在自我威胁的开释到达了亘古未有的水平”。

在分析了工业社会现存的种种毛病后，他说，“在诸多领域，我们仍然根据工业社会的剧原来演出。”

如今在黎巴嫩，爆炸留下的“余震”还在继续。这场由政府不作为导致的灾难点燃了人们的怒火，民众走上陌头抗议。

本周一，黎巴嫩总理迪亚布及其内阁团体辞职，黎巴嫩总统奥恩接受了辞呈。在此之前，黎巴嫩司法部长、财政部长、新闻部长等已宣布辞职。

在履历了15年内战、叙利亚入侵、与以色列坚持后，这片汗青久长又伤痕遍布的土地注定迎来又一段动荡岁月。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李雅娟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8月12日 07 版